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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

一两个小时前,京洛,傅家。

傅希和刚从公司回到家,就被祖母那边叫去了。

天色已晚,明晃晃的厅堂内,两位耆老端坐在紫檀木椅上。

“你结了婚之后怎的这样叛逆!”傅鸿宸沉声呵斥了句。

他声音低沉浑厚,透着长年累月处尊居显的压迫感,一般人听到会下意识感觉到忌惮。

但傅希和岿然不动,只是眉心轻拧,眼底透着一丝疑惑。

一旁的顾黛容听到傅鸿宸开口就这么凶,觑了他一眼,然后温声对傅希和道:“希和,姒姒说你喜欢上别人了,这是怎么一回事?”

这句话听得人堕云雾中,傅希和拧着眉淡哂一声,“她说我喜欢上了别人?”

“是啊,这要是误会,你就赶紧跟她解释清楚,这要是真事,你就老老实实交代清楚,我好看看宋家那边什么意思,要不要把你浸猪笼。”顾黛容吓唬他道。

傅希和看她一眼:“不是误会,您把我浸猪笼吧。”说着,他就往边上紫檀椅上一坐,一句话也不说了。

顾黛容看没唬住他,哼了一声,悻悻道:“我已经收买了你身边的津渡,他都交代清楚了,你忙得根本没时间和其他女孩说话,姒姒肯定是误会你了。但我就不清楚了,既然是误会,你为什么不去找她说清楚呢?”

傅希和眼神沉了沉。

他要是说他今天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被安上了个“朝秦暮楚”的罪名,有人会信吗?

索性,他干脆地应了一个字:“忙。”

“这不就是渣男借口吗!”顾黛容气得看向傅鸿宸,“你快说说他!”

“你怎的比你老子还差劲?!”傅鸿宸指着傅希和呵斥,“我年轻的时候,又要操持家业又要追你祖母,才二十出头就有了第一个孩子,你如今快三十了,结个婚还和自己夫人闹别扭,你丢不丢人?”

这又扯上丢人了。

在傅氏的理念里,强者在各方面都要强,不仅要事业有成,还要家庭美满。

真正的强者是能够高效的处理完公务,然后剩下的时间用来感受生活的,所以忙不是理由,只是不想做的借口。

但论丢人,其他和他一样大的还没结婚的多的是,他们天天被家里长辈训斥,也没见有什么丢脸的。

所以傅希和不想说话。

顾黛容见他又变成哑巴了,急忙道:“鸿宸你看,他又是这个样子,谁拿他都没办法!”

傅鸿宸也不想说话了,他居高位多年,再难的事也不至于觉得棘手,但碰到儿孙问题上就不一样了,他从多年以前就开始怀疑自己的基因是不是真的突变了,为什么子孙后代一个个性格都那么怪异?

“你明天就去杭州和她解释清楚,听到没?”既然沟通不来,那就直接下达命令,傅鸿宸声色俱厉地道。

傅希和随口一应:“嗯。”

顾黛容看出来他不情不愿的,提醒道:“你不要嘴上答应的好,第二天又跑到你外祖父那里去。”

傅希和把眼撇开:“不会。”

顾黛容觉得这还差不多,便道:“那你回去吧。”

回了自己苑里后,傅希和站在书房,吩咐身后的津渡:“明天一早回港城。”

津渡张了张嘴,有些犹豫:“好……”

“算了,去杭州。”

话还没说完,傅希和再次出了声。

津渡顿时欣喜不已,兴冲冲应了句“好嘞”。

出去后,他把这件事和程雾台说了。

程雾台原本是跟随傅希和回来忙公务的,看天色已晚,处理完最后一点公务就准备回家了,但听了这话立刻就停下了步子。

两人站在院子里的杏树下细声嘀咕。

“我得把这事和雾秾说一下。”津渡把手里的碧根果扔了,拿出手机发消息。

程雾台一把抢过他的手机,有些无语:“你发给她,然后她去通知夫人?你觉得先生不会和夫人说这事?用得着你来通知那边么?”

这话说得津渡就不爱听了,他叉着腰,一脸好笑地道:“我说你个木头,整天一副心事重重不开心的样子,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,我还真就跟你说了,先生绝对不会跟夫人说他要过去!”

程雾台挑眉:“你就这么肯定?”

“当然啊。”津渡放下手,正儿八经地道,“当年我从福利院被领回来,就是为了做先生的解语花,他一个眼神,我就得明白他在想什么,他忽然改变想法,我自然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改变。”

说着,他冷嗤一声:“你以为先生是因为想到祖父祖母的话,所以突然觉得愧疚,然后改道去杭州?才不是嘞!他是忽然想到夫人说他朝秦暮楚,被气到了而已!”

说完,他一把抢回手机,给雾秾发了条消息。

很快,那边就回了句:【好的,已经和夫人说了。】

“你看!我说什么来着?”津渡把消息亮在程雾台面前。

程雾台呵呵一笑,就问:“那你说,先生心里到底有没有夫人?”

津渡刚才还在得意洋洋的,这会儿听到这个问题,倏然一顿。

程雾台看他吱唔半晌说不出来,嗤笑一声,阴阳怪气的来了句:“还先生的解语花呢~”

津渡被这句气得不轻:“那你来说说,先生心里有没有夫人?”

程雾台道:“不知道。”

“那你还有脸说我?!”津渡觉得程雾台真是有病。

程雾台瞥他一眼:“但我至少不会说自己是先生的解语花。”

津渡笑了:“你有这资格吗?你一个特助!”

“特助怎么了?”程雾台睨向他,“我是故意留在他身边做特助的,不像你,没得选。”

“啊对对对!”津渡摇头晃脑,“你是故意留在他身边做特助的,不就是因为当初你父母和先生的父母都是在雪山上出事的么?所以你俩惺惺相惜……”

话一说完,津渡脑子一顿,忽然意识到自己提了什么不该提的事。

果然,霎时间空气就冷了下来。

程雾台脸色已然变暗,津渡刚想道歉,他冷冷一句:“你懂什么。”就离开了。

津渡看着那道背影,连忙拍了拍嘴,满心懊恼:“怎么知道这事不能提,还一不小心说出来了,该死该死!”

***

那边代姒一边在浴缸泡澡,一边心情不错地哼了一首江南小调,把自己想象成坐在乌篷船上、穿着旗袍抱着琵琶的女子,嫩如柔夷的细指抬起时,上面还浮着柔美的泡沫。

“我有一段情呀

唱给那诸公听

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

让我来唱一支秦淮景呀”

……

她唱得正开心,忽然就想起之前那次洗澡,一不小心被傅希和看到了,当晚傅希和就直接跑到了别的房间睡去了。

想到这,她停下了哼唱,“啪”一下打在了水花上,又生起了闷气:“气死我了!我身材这么好,傅希和看见了之后不把我当场上了,怎么还吓得跑别的房间睡了?”

简直气死她了!

她气呼呼地把身上泡沫冲了以后,走到镜子前吹头发。

吹着吹着,镜子里那张白皙红嫩又精致的脸,她看得赏心悦目,心情又好了起来。

吹完头发后,代姒又用几万一台的美容仪给自己做了个深度护肤,最后身上香喷喷的,皮肤水嫩嫩的,她心情彻底的好了起来。

然后她拿了瓶低单宁的干红,给自己倒了杯红酒,一边优雅地摇着红酒杯,一边站在门边打量自己的房间。

她的房间里用的是东方调的熏香,有种入画江南的清甜温柔,采光也是温暖明亮,不像傅希和偏爱黑漆螺钿家具,所以房间内充斥着古典深沉,和他的人一样古板严肃。

到时候傅希和来了,肯定会跟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做?那时候她就死都不说,然后把他引到房间,再等他没耐心的时候,上去就亲他一口!

他肯定会懵!

接下来她就说点甜言蜜语,傅希和跟普通男人不太一样,定力很好,而且一定会搞明白她想做什么才行,所以肯定会逼问她。

这个时候她再激怒他,叫他有种就让她哭着出去!

傅希和一听,胜负欲一上来,八成就受不住了!

虽然之前那次是她先怂了所以他没做后面的事,但这次就不一定了,她一定不会怂,一定会和他杠到底,一定会把他激得忍不住直接上了她才行!

太刺激了!!!

想到这里,代姒忍不住掩嘴娇笑出了声。

然后一场颠鸾倒凤之后,夜晚她再把傅希和灌得微醺,然后再把他勾引到房间,然后傅希和就会酒后乱性,再和她来一次!

她真的太会勾了吧!

代姒笑得花枝乱坠,两个漂亮的薄肩都跟着颤动了起来。

一时没控制住想象,她把自己想象成潘金莲,然后把傅希和这位大公子想象成大郎,下一秒,妩媚地走到床边坐下,持着手里的红酒杯,对着枕头娇俏地来了句:“大郎,该喝药了~”

“哦不是,大郎,该喝酒了~”

“嘻嘻~”

这是什么人间小妖精呀!

代姒激动地踢了踢腿。

踢完,那双纤嫩如玉的腿放到床上,拂柳般的身子,秋水般的媚眼,乍一看很惊艳动人,仔细看更是勾人勾魂,活脱脱一个出水芙蓉的小褒姒。

大概是太兴奋了,代姒喝完红酒后有点微醺却困意还没上来,于是她躺在床上找了两本“霸道总裁小娇妻”的小说来看,一本正经的跟着里面的女主学了一些招数后,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。

***

彼端,躺在床上的男人陷入了梦魇。

巍峨的雪山上,三号营地内十七名登山队员正在有序的忙碌,有的在烧水,有的在准备食材,以烹制晚餐。

半个小时后,暴风雪突然降临,狂风肆虐不止,晴朗的天空在转瞬之间被密布的乌云所遮蔽,猝不及防的雪崩将三号营地吞噬,十七名登山队员的身影,就此消失在了茫茫雪山之中。

“都怪我……都怪我……”

“父亲母亲——”

傅希和从梦中惊醒。

他额上布满密汗,疲惫地呼出一口气,深邃的眼帘抬起,透着阴暗与压抑。

尽管已经从梦魇中醒来,可他脑袋混沌,耳畔不停回响着暴风雪的声音里,夹杂着两道让他极为思念的声音。

“子晤,妈妈这次带着国家队准备攀登的可是你最喜欢的次旦雪山哦。”易知卿笑着用指尖点了点少年傅希和的鼻尖。

“不过,你还太小了,妈妈还不能带你一起去,所以这次爸爸妈妈先代替你登上柴日拉姆峰,等你再大些了,再带你一起,怎么样?”

开完会议回来的傅含璋见这一幕,把特助程钦之手里的卷轴放到傅希和手中,拍了拍他的肩,欣慰道:“子晤,这是爸爸亲手给你设计的别墅。等爸爸妈妈带着和柴日拉姆峰的合影回来,就有空着手这一片的开发建设了。”

站在易知卿一旁的云纤也忍不住满脸喜悦地道:“明年冬天,他就能坐在您亲手设计的露台上欣赏雪山了。”

易知卿道:“对了含璋,你和钦之虽然是自由攀登,但一定要听从我们队的指挥。”

傅含璋点头:“当然,夫人放心。”

四位大人相视一笑,旋即看向少年,满心满眼都是对他的喜欢与疼爱。

少年傅希和此时已经有十三岁,稚气未脱的脸庞,展现出一种阳光与俊逸,满目星辰毫无戾气,朝四位大人们微微一笑时,透着一种温润若玉的气息。

风雪声逐渐变得肆虐凶猛,两道清晰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遥远,渐渐的,哭声、搜救声、哀悼声交杂着袭来。

“希和,这儿有你爷爷和伯伯叔叔们,你快跟奶奶去车上,好不好啊……”顾黛容哭了许久声音有些嘶哑,她拉着傅希和冰凉的手,红着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心。

傅希和的眼睛早就被风雪吹得视线模糊,可他还是死死盯着营地的方向,直到身旁与他差不多高的一道身影倒下,他倏地松开祖母的手,着急地喊道:“程雾台——”

少年程雾台昏倒后醒来时,眼眶里还盈着泪珠,他侧首去看边上守着他的少年,哽咽道:“傅希和,我梦见我爸妈了,他们说他们好冷;我再也没有爸妈了。”

“我也没有了……”傅希和垂着眸缓缓道。

“可是你还有那么多亲人!”

傅希和被程雾台的怒吼声怔到,他看着眼前从小就在一起玩的好朋友,忽然之间有些不认识他了。

“我只有一个奶奶,她听到消息后因为过度伤心也离开了这世上,现在我没有任何亲人了,我是孤儿了……他们都抛下了我……”程雾台难过地擦着眼泪。

傅希和始终绷着的弦在看到程雾台的恸哭后,也忍不住断了,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落,他痛苦地自责:“都怪我,如果不是我说喜欢次旦雪山,他们不会想要开发这里,也不会想要登上山峰,这一切都怪我。”

这些记忆让傅希和的脑子发疼,他抓着被子,近乎要失控。

他的脑海里不停地浮现一个声音:“失去爱的人,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。你要做的事很危险,趁她没有爱上你之前,离她越远越好,否则你出事后,她的痛苦不比你如今的少。”

这句话反反复复、无休无止地浮现在他脑海里,他连忙拉开抽屉拿出一盒药,倒了一粒药片,咽了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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