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备深知,倘若直接指责云长,云长心中必然失落。
他心中或许会想:我兄弟三人情同手足,大哥怎竟向着外人?
刘备的做法是代关羽向人致歉,既保持兄弟的立场,又解决了同僚的不快。
关羽呢?
虽然心高气傲,却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,见大哥如此,心有愧意:“大哥,这……实乃关羽之错,我向傅将军赔罪便是。”
刘备摆摆手,满脸的不以为意:“无妨,无甚大事,代二弟致歉,乃作为兄长应该做的。对了,云长和公佑不在府堂理事,何故来此?”
轻描淡写间,又把这篇翻了过去。
好似不想让二弟心生自责,可关羽并非没心没肺之人,这样一来反倒使此事记挂在心上。
孙乾上前说道:“主公,你往邓庄去后,三将军带人于城南放马,偶遇一狂士,见主公之的卢马眼下有泪槽,便问谁人之马,三将军便直言,乃主公之马。此人便说:此马眼有泪槽。马主既将遭逢大难,唯他可解之,便要求见主公。”
“哦?”
刘备眼睛一亮,他好像猜到这是谁了:“此定是高人,三弟他可有怠慢先生?”
“未曾!”
孙乾感慨道:“三将军见其言谈举止有高士风范,又闻其特地为主公解难而来,对其礼敬有加,奉若上宾。已请至官驿安歇。”
“哎呀!”
闻听此言,刘备赞许之色溢于言表,谓左右言道:
“翼德平日莽撞冲动,我常担心他会闯祸,怎曾想此事竟办得如此得体。三弟看似鲁莽,却知敬贤礼士,尊爱士人,真不愧为名将也!”
这一顿猛夸,关羽听起来既替三弟高兴,却又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。
殊不知,这些话刘备就是说给他听的。
而说到这,刘备又长叹一声:
“唉,只可惜,翼德敬大夫而不知体恤兵卒,否则其必为天下绝顶名将!”
说着,刘备又握住关羽的手臂:“云长啊,你爱兵如子,体恤兵卒,可要时常提醒三弟,这方面让他学你。你可知,除了你我,三弟他很难听进去旁人的良言。
而为兄忙于理政,又没有太多时间亲下营督促于他。”
关羽即便傲娇,听大哥如此诚言,既心中有愧,又心中有责,一抱拳:“大哥,愚弟……定会提醒三弟。”
刘备点点头:“如此,为兄放心矣!”
刘备从始至终都没说关羽不敬士人的话来,但实则处处在提点关羽。
他知道,对付关羽,这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。
他知前世一心用在兴汉大业,只是凭自己口头提点,未真正用心,才使两位弟弟徒遭劫难。
这一世,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帮两位弟弟改掉自身的毛病,使他们真正无敌于天下!
“先生既在官驿,当速行之,莫让先生等心急。”
一行人来到驿馆,见张飞在门口等候。
“大哥,二哥,简先生,孙先生!”
“三弟,先生何在?”
张飞大手向里一让:“先生就在馆舍中安歇。”
说话间,刘备走入门廊,便隐约听馆舍中有人歌唱,他侧耳倾听:
“天地反复兮,火欲殂。大厦将崩兮,一木难扶。山谷有贤兮,欲投明主;明主求贤兮,却不知吾……”
这声音嘹亮动听,空灵悦耳。
元直,定是阿斗口中的徐庶徐元直,今特来主动投奔。
刘备压制住内心的激动,对部下道:“此君乃旷世奇人,诸位在驿下歇息,我亲去拜访先生。”
关羽上前一步,拦住刘备:“大哥,此人虽为高士,但我前番见其腰挎长剑,行姿矫捷。万一是蔡瑁派来的刺客,却待危险。”
说着一抱拳:“请允愚弟与大哥同去。”
刘备知来客十有八九便是阿斗口中的徐庶,本不想带着关羽,可又想到了刘禅的那句话。
“若有徐元直相佐,二叔必不至被东吴偷袭也!”
想来二弟心高气傲,却对这徐元直先生言听计从。
有他在,可保二弟无失。
如今让他们见一面也好。
当即嘱咐道:“汝随我同去倒可,但不可多言,更不可无礼。”
关羽一抱拳:“谨遵大哥教诲。”
刘备整理了衣冠,走进驿馆。
却见堂中一人斜靠在竹榻之上。
此人身着葛巾布袍,脚踏皂绦乌履,腰挎八面汉剑,一手抚着须髯,一手摇着鹤尾羽扇。
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超脱世外的高士风范。
见刘备进来,他站起身,打量一番刘备,微微抱拳一礼:
“阁下可是刘使君?”
刘备走上前,抱拳回了一礼:“正是,刘备见过先生!”
“刘使君风姿雅量,气度恢宏,果是人中龙凤也!”
“不敢,不敢!”
刘备谦逊的笑了笑,又问:“请问先生名讳,又从何而来?”
“我姓单命福,乃颖上人士,早年为乡民妇弱打抱不平,杀恶绅于乡里,说起来,我乃是带罪之人,为避难而来此!”
刘备尽管已有心理准备,但听他如此说,更确信了他便是阿斗口中的元直先生。
但他心中无比激动,面上却表现如常。
只怕情绪太过于激动,引先生不适。
而关羽听闻单福则杀过害民乡绅,这般经历与他相差无几,心中莫名生起一阵共情之心,对这个颖川士人产生了一些亲近之情。
刘备感慨道:“如今世道艰难,纷争不断,道德沦丧,百姓困苦。多有那乡绅豪族无视国法,恃强凌弱,却难见救危扶困之义士,今得见先生,真三生有幸!”
单福呵呵一笑:“我亦闻刘使君驻扎新野,赏罚有度,政通民乐。民间有云:新野牧,刘皇叔,自到此,民丰足!故而特来投奔。”
一番商业互吹后,刘备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表露激动之情,当即再抱拳一礼:“刘备乃落魄老兵,承蒙先生不弃,情愿相助,请受一拜。”
单福赶紧近身托住:“岂敢岂敢!”
刘备又道:“听闻先生言我有难,不知这难从何来?”
单福抚髯说道:“哦,今我投奔新野,见使君之马生有泪槽,知此马之主必遭一难也。”
刘备点头叹道:“此事倒不只一人说,然我至此未经一难,便是有难,亦逢凶化吉也。”
“今番未经,怕是以后也要经历。”
“既如此,先生可有解法?”
“我倒真有一解。”
“望赐教。”
“若使君心中如有仇怨之人,可将此马赐之,待妨过此人,然后乘之,自然平安无事。”
闻听此言,刘备怔住。
借马妨人,以安自身?
他没想到,心心念念的徐元直先生刚到新野,便给他出了如此歹毒的一个主意。
他甚至有些怀疑,自己怎会为了看这样一个人的背影,砍去整片树林?
但转念一想,又觉不对。
阿斗曾说:元直先生离我之时,曾含泪承诺,此生不向曹操出一谋,献一策。
能说出此言之人,又怎会是损人利己的奸佞之辈?
莫非,他是在试探于我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