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姝想了想那一百金,最后还是妥协了。
拿起筷箸,夹起一块胭脂鹅脯送到他唇边,裴珩张嘴吃下。
唇齿碰到胭脂鹅脯时,轻微的触动通过筷箸直达指尖。
宣姝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奇异的情绪,仿若是石子投入河畔,荡起阵阵涟漪。
老实说,她从未和一个男子有过那么多的接触,尤其这个男子温柔谦顺,即便身处高位也尊重他人,确实令人难以不心动。
不过,她只要每每想到他心中有了心仪女子,加上对方身处高位,在这三妻四妾的时代里,太子的妃子,只会只多不少。
只要想到这些,那一丝心动就如流星划过夜空,转瞬即逝,很快又心如止水。
筷箸碰到瓷碗的细微的声响,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宣姝没有给别人喂过饭,所以一直仔细观察裴珩,见他咽下去,才夹起饭菜喂他嘴里。
窗外的天渐渐黑了下来,借着朦胧的月光,裴珩看着她的脸,虽说她化着奇丑的妆容,但那一双秋水眼无法隐藏,平日里这双眼睛里装了有很多人,可此刻,她眼眸唯有他一人。
只有他一人。
她总是能轻而易举间,就勾起他藏在骨血里里最深的占有欲。
他自视自己是个极有耐心的人,可现在,他突然有股冲动,他不想继续对她步步为营,他现在就想将人抢走藏在后院,此生之后,眼里唯有他一个。
他现在就想得到她。
“爷,天黑了,我先点个灯。”
烛火亮起,那最原始的冲动,骤然熄灭。
裴珩看着她背影,最终所有欲望归于一声叹息。
不急,还不到时候。
宣姝点了灯,见裴珩用锦帕擦了擦嘴,问了一句,“爷不吃了吗?”
裴珩嗯了声。
“爷既然已经吃好了,那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宣姝利索的将桌上的菜肴收拾好,朝着裴珩行了一礼,转身就走。
裴珩望着她的背影,眼眸里难得存了一丝柔情。
直到屋内多出了另一人,柔情转瞬即逝,只剩一片漠然。
吴拾见宣姝终于离开,迫不及待的禀道:“殿下,城门那边已经换上庆王的人了!”
其实他早该禀报,但宣姝一直在这,殿下也不愿他出来,这才耽误了好些时候。
裴珩抬眸看他。
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,灯芯颤抖着发出噼啪两声,暖黄的烛火闪烁,映照得裴珩神色明明灭灭。
“那个蠢货,非得在这时候行事。”裴珩点漆般的眸子透着阴沉。
吴拾额上布满汗珠,难得的脊背发凉,刚要开口,身旁一阵风倏忽而过。
他愣愣抬头,屋里顿时只剩他一人。
殿下……殿下去追宣姝了?
殿下早年做过质子,虽然面上总是看着和善,对他们这些属下交付信任。
可实际上,越是亲近殿下,才知道殿下内里实际冷心冷情。
本以为殿下对于宣姝不过是一时兴趣,就算是真喜欢,也不会做一些出格的事。
可现在看来,竟不像那么一回事。
吴拾心里发沉,一时之间不知是好是坏。
***
距离城门关闭尚且只有两刻钟的时间。
宣姝基本上是一路小跑的,路上漆黑,借着月亮的余晖,才不至于让她跌倒。
却在离城门不远时,脚步忽然顿住。
高大巍峨的城门上,不知何时换了黑甲兵,月光洒在黑甲上,泛起一层神秘的幽光。
宣姝头一回感到了阴冷,从头到脚,冷寒至极。
皇位争夺致使兄弟之间、父子之间,互相攻讦,甚至不惜兵戎相见,他们似乎争夺的不只是皇位,而是命。
今夜是无法进城了。
宣姝刚准备离开,这时候,不远处走来几个扛着锄头的布衣,满脸质朴地朝着城门走去。
她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。
他们或许是忙活了一天,准备回家好好休息,一路上虽然疲惫,但也是说说笑笑,然而,就在他们即将踏入城门之际,黑甲卫如幽魂般闪现,面无表情,冷漠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残忍。
他们被拦住,嬉笑的神情瞬间变得卑微起来,开口解释了几句,黑甲卫颔首让他们通过。
可就在他们走过黑甲卫身边时,几把长刀骤然举起,兵刃在烛火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。
就在这一瞬间,宣姝看见了让她永生难忘的一幕。
手起刀落,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,就倒在血泊之中。
“啧,又杀错了。”
“行了,赶紧处理吧。”
黑暗中,宣姝惊骇的瞪大了眼。
这对话,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杀进城的人,若不是她尚且有防备之心,只怕血溅当场的也会算她一个。
他们清理尸体的手法很快,熟练的叫来了几个人,在搬运尸体的过程中,其中一个男人因为惯性扭过头,睁着眼死不瞑目的看着她。
宣姝表情瞬间僵住,双眸圆睁,瞳孔急剧收缩,嘴唇微微颤抖着,发不出一丝声音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。
走!
赶紧走!
她想往后退,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,沉重得无法挪动半步。
只能由着惯性向后栽倒,千钧一发之际,一只温热的大手揽住她的腰身,稳稳将她接住。
……是裴珩。宣姝愣愣的看他。
他怎么会在这?
裴珩警惕的看了眼黑甲兵的方向,扶好宣姝后,大掌拉住她的手,小声道:“跟我走。”
不知是突然有了第二人,还是那温热的大手莫名给了她安全感,刚刚涌生的恐惧感,消散了一半。
等到离城门远了,宣姝才缓过劲来,第一件事就是从裴珩怀里离开。
“你太冒险了。”言外之意就是他不该来。
“我有分寸的,倒是你,如果我不来,你怎么办?”
裴珩语调是掩饰不住的关心,若是换成平时,宣姝能听出问题来,可此刻,她的脑海里只有那些莫名丧了命的农民。
“黑甲卫为什么要杀了他们?”她的嗓音轻微颤抖着,眼眶忽然干涩的紧。
见她秀眉微蹙,眼泛微红,裴珩心中一颤,“因为,宁可错杀,也绝不放过。”
他们不光要杀,只要是他的人,都杀。
宣姝语气苦涩又讽刺的道:“所以,你们上位者都是这样,视我们的命如草芥吗?”
裴珩眸光沉沉,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宣姝,“我同他不一样。”
宣姝敛眸,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。
一不一样的,与她有什么干系。
若这次能平安回去,交上图纸后,她不想再与他们这些人有什么联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