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日后。
北周大军抵达前线,而此时水川,煌月两座城池已经被东虞占领。
大司马玄真亲自领兵,连赢两场,打的敌军落荒而逃。
他果断乘胜追击,奋起夺回水川。
东虞大军被逼的步步后退,退守煌月城内。
长亭道口。
北周军心振奋,正要进入长亭古道,罗定冶左右观察地形,心中担心有诈,开口劝玄真:
“大司马,谨慎为上,当心是诱敌深入。”
玄真睨了罗定冶一眼,冷哼了声。
“打仗讲究气势,一鼓作气,再而衰,三而竭,如今我军战意正浓,连胜在即,你却让我停下,是何居心?”
玄真骁勇,但却容易意气用事。
武帝派罗定冶为副将,一是想分化玄真在军中的威势,二也是担心玄真会冲动中计。
“大司马,我看罗副将是自己胆小,也不想别人立功。”
“就是,打仗何须怕死,马革裹尸,战死沙场又何妨。”
“罗副将如此怯弱,大司马,不如就让他回去好了,省得在这里唧唧歪歪,扰乱军心。”
将领中已然有人打红了眼,迫切想要退敌立功,保家卫国,夺回城池。
况且少一个人分战功不好吗?
罗廷昭一身盔甲,骑在马上,手握长矛,跟在罗定冶左侧。
罗廷煜在右侧。
两兄弟听闻他人对父亲的嘲讽,心中多有不平。
罗定冶却极其稳的住。
“大司马,虽说兵贵神速,可连赢几场,我军受伤的也不少。
长亭古道,两岸高崖,若是在此处设有埋伏,一旦进入,我军就成了瓮中之鳖。
何不再多等几日,趁机休整,城内粮草总有用完的一天,不如设法截断对方的粮草运输。
困守在城内,没了粮草,他们早晚会退,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。”
罗定冶一通分析,玄真瞥了他一眼,远望煌月城,再抬头看看四周地形,心中也有了惊疑,于是宣布原地扎营。
……
傍晚。
军帐内。
罗氏父子三人刚吃完饭,罗定冶正盯着堪舆图目不转睛。
罗廷煜在擦拭佩剑。
罗廷昭看着父兄,欲言又止。
“爹,今天你为什么要阻止玄真?劝他一句他不听,我们就应该依他们所言直接回来。
就让他们去打,他们败了,才有您出面力挽狂澜的机会啊!”
军权谁不渴望。
罗廷昭才不在乎那些不听劝的人的生死。
一将功成万骨枯,这么好树立名望的机会,错过实在可惜。
最好,那个老和父亲作对的玄真能死在长亭古道里。
“…你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?”罗定冶转头看向自己这个二儿子,一时也不知是震惊愤怒还是惊喜感叹。
他竭力克制,深吸了口气,大声质问道:“死的那些不是我北周的将士啊?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?”
罗廷昭被训斥,却只抿了抿嘴,并不认为自己这么想有什么不对。
但事已至此,只能再做筹谋。
“爹,我错了,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?去截断粮草一事能不能交给我去做,我保证完成。”
“不行。”罗定冶张口就拒绝,“此事大司马自有安排,你我听从指令就是了。”
“那接下来就真的什么都不做?任由功劳被别人抢了去?”
罗廷昭不甘心。
他有太多想做的,只是人微言轻,束手束脚。
“接下来,就是等。”
“等?等什么?”
罗廷昭不解,罗廷煜也看向了父亲。
但罗定冶什么都没说,只是看了眼洛阳方向。
……
……
瑞雪兆丰年。
可等不及下一季粮食成熟,就已经有许多人饿死街头。
雪停之后,郁献音又拿出一部分用糖赚来的钱,买了米,熬成粥,拿出去救急救难。
“后面的别挤,也别急,都有份的。”
今天的人好像比以往还要多。
思及前方战事,郁献音也只能叹气。
城一破,百姓们流离失所,四处逃窜,洛阳这些天又涌入了不少人,城外更多。
就这还不算在战争中伤亡,路上被饿死冻死的。
“小姐,天太冷了,咱们还是去马车里等着吧,免得着了风寒。”
书琴和书画跟着一起出来的。
郁献音在粥棚待了一会儿打了好几个喷嚏,两个侍女这才催促着自家小姐回去。
郁献音也没非倔着。
她给了钱,自然有人愿意干活。
“走吧。”
少女披着烟粉色的斗篷,毛绒镶边,宽大的帽檐将她半张脸遮了个严实。
领子也是一圈滚边的白绒狐狸毛。
走动间,下摆会露出一节锦织的裙角,层层叠叠,像是盛放的莲花,逶迤婀娜。
马车就停在不远处,书琴和书画一人搀扶着,一人掀开了帘子。
郁献音小心翼翼的收拢起斗篷和裙摆,上了马车。
然而一进去,她就愣住了。
她下意识回头去看马夫和侍卫。
守在这儿都不知道有人上了马车吗?
“外面冷,有什么话进来再说,咳咳~”
马车里的男人开了口,说两句就低咳不断。
凝脂白玉的脸依旧没什么血色,嘴唇却格外的红,锦衣华服,披着狐裘大氅,玉冠束发,拇指上的玉扳指一看就是不凡之物。
这和从前见面时的打扮,简直是天壤之别。
如此,还有什么不明了的。
“我该如何称呼阁下呢?”
帘子已经放下,可马车外却毫无动静。郁献音斗篷下的手忍不住攥紧几分,“我的人,不会有事的对吗,二殿下?”
“……音音真是聪明,怪不得能制出如此甜蜜的糖。”
玄祁稍稍愣了下,随即轻笑出声,还真是越来越惊喜。
她居然能精准的猜出他的身份?
是何时知道的,又是从哪里知道的?
那日长街相撞时,她还不知道呢。
“音音别担心,孤不会动你的人,只是不想她们吵到你与孤交谈,咳咳~”
又咳了两声后,郁献音看到男子从袖中剥了颗芝麻酥糖,塞进口中。
所以,历史上,周文帝嗜甜是真的。
可上次温熙和为他施针诊脉时都说了,要忌口,不然恐患消渴之症,他是半点都没放在心上。
“音音看着孤,可是也想吃糖?”
玄祁当真是生的好容貌,和温熙和不相上下。
可大抵是因为他是皇帝,关于他的容貌便没有人敢过分议论。
大盛篡位后,北周能保存下来的史料就更少了。
郁献音看着递过来的那颗糖,并没有伸手去接。
是人都有偏向,哪怕历史上周文帝做的不错。
“君子不夺人所爱,不过殿下该多保重身体才是,糖还得要少吃。”
“这日子已经够苦了,不多吃点甜的,孤心里不舒服。”
少女不接受他的示好,玄祁也没强求,只是剥开自己吃了。
“殿下觉的苦,能吃到糖,可是百姓们苦,却只能饿死。
谁更苦呢?”
郁献音推开侧窗,寒风呼啸,窗外百姓的惨状一览无余。
玄祁瞥了一眼,手中转动扳指的动作微顿,那双漆黑的眼瞳里闪过一丝什么,目光逐渐悠远。
“四时舍我驱驰,今我隐约欲何为。
人生居天壤间,忽如飞鸟栖枯枝。我今隐约,欲何为。”
说着玄祁忽然轻笑了声,又剥了颗糖果塞进嘴里,看向眼前的少女。
“天地劫灰,他们和你我都在这熔炉里锻炼。
孤想帮他们。
你愿意来帮孤吗?”
郁献音一时不明白他这是何意。
不过没等她再继续深思,外面就响起一道声音。
“殿下,有密信。”
“递进来。”
玄祁没有避讳郁献音,接过一卷小纸后打开一目十行。
气氛似乎凝固了一瞬。
“西梁出兵洛阳,你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?”
郁献音闻言一愣,洛阳被围,城门紧闭,可城外还有无数从别地奔赴而来的流民。
“回府去吧,城内马上要戒严了。”
说完,玄祁就下了马车。
帘子一开一合。
过了片刻后,书琴书画匆匆忙忙探头进来。
“小姐,您还好吗?刚刚那个人……”
“别问,立刻回府。”
郁献音只觉的手脚发冷,被掩盖的历史之下,真相或许更加残酷。
是发生了什么,以至于史书工笔只字不提洛阳被围一事?
长亭之战大败,罗氏父子受罚,真的毫无隐情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