贵省,江张村村口。
苏函诚小心翼翼护着妻子张大花,从牛车上下来。
婆子们聚在柳树底下话家常,见状问道:“地主家的上门女婿,一大早忙活什么去了?”
放在往常,苏函诚听到这个称谓一定会黑脸,头也不回地走掉。
他今儿个高兴,也就没同这些老婆子们计较,
甚至一脸笑模样,
“我带阿花去了趟镇上的卫生院。”
有精明的老婆子从张大花下牛车的作态上,猜出了什么,“大花这是有了?”
张大花媚眼含羞,“有了。”
明明月份尚小,什么也看不出来,
她偏偏挺起肚子,努力做出孕晚期的样子,生怕别人不往怀孕那方面去想。
自从她改嫁苏函诚后,成了村里最有脸面的女人。
原因无他,
苏函诚是附近几个村庄唯一的赤脚大夫,生活上要比同村人好很多。
更重要的是,
他承袭了江地主的大院子,那可是远近乡里顶顶好的大房子。
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她哩。
她为苏函诚生了个儿子,苏函诚本就宠她宠的要命。
如今她又怀孕了,这个家还不是她说了算?
苏鸢那个死丫头也只能任她拿捏。
想到这里,她脸上不免带出些许得意,“诚哥,我想吃鸡。”
张大花容貌秀气,梳着乌黑的长辫子,再加上刻意摆出来的温柔写意,平添几分姿色,
苏函诚就吃她这一套,忙不迭点头,“好,这就回家给你做。”
“仔细脚下,咱不着急。”
他搀扶着张大花,慢悠悠向着家中走去。
直到两人背影消失不见,某个中年大妈忍不住啐了一口,
“呸!”
“吃绝户的混蛋玩意儿,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。”
有人附和道:
“就是,土埋半截的人了,还想着生孩子。”
“真是不知羞!”
有人幽幽叹息一声,“江老爷那么好的一个人,怎么招了这么个上门女婿?”
“可惜了亭柔那孩子。”
几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,“哎,你们说,他脸上那是……”
江张村的人,多多少少都受过苏鸢外公江长儒的恩惠,才会格外看不上苏函诚这个上门女婿。
背后没少蛐蛐他。
“阿嚏!”
苏函诚踏进家门,狠狠打了一个喷嚏。
张大花立刻演上了,摆出关切担忧的模样,“诚哥,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
“你可千万不能生病,否则,我和孩子们怎么办?”
“鼻子有点痒,没事儿。”苏函诚很是受用,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担心,
随后扬声冲着屋里头喊道:
“娘,我们回来了。”
“阿花和孩子想吃肉,您宰只鸡,中午炖汤喝。”
一位老人自堂屋走出,银发如雪,整齐地挽在脑后,岁月精心勾勒出的皱纹,恰到好处地分布在眼角与额头,目光沉静安然。
岁月不败美人,在她身上真正得到了体现。
乔惠视线落在儿子和儿媳身上,声音平静道:“函诚,那是菲菲养大的鸡,不能杀。”
苏函诚不以为意,“那不是有两只吗?杀一只不打紧。”
“阿花有了,医生说怀像不好,吃只鸡补补。”
门外冲进来一幼童,高声嚷嚷道:“噢噢,吃鸡了,太好了。”
后进来的男女亦是兴奋不已,挽起袖子直冲鸡笼子,“不用阿奶动手,我们兄妹来处理。”
听到有肉吃,他们妈妈怎么了,压根不关心。
乔惠挡在鸡笼前,“函诚,菲菲是什么情况,你这个做父亲的最了解,这只鸡杀不得。”
“大花补身体,吃鸡蛋是一样的,娘攒了……”
话没说完,幼童苏文壮一脑袋撞过来,“我就要吃鸡,你个老巫婆走开!”
肚子一痛,乔惠身体失去平衡,不受控制地摔向地面。
手臂重重擦在石子上,丝丝血迹迅速渗透而出。
她顾不上疼痛,双眼定定望着儿子,声音透出丝丝悲凉,
“苏函诚!”
“没了鸡,菲菲会发病的。”
苏函诚不忍心苛责小儿子,不耐烦母亲的唠叨,抿紧嘴角咽下关心的话语。
张大花适时开口,佯装可怜,
“娘,我知道您看不上我。”
她抚摸着肚子,柔声细语地说,“但是,文壮和肚子里这个也是您的亲孙子,您怎能如此偏心?”
闻言,苏函诚偏过头,避开母亲失望的目光,狠狠心吩咐继子继女,
“杀了,晚上吃鸡。”
“哎!”
继子苏青山绕开乔惠,瞄准了最肥的那只鸡,迅疾出手卡住鸡脖子,将其拎出来。
继女苏小满点火烧水,拿出菜刀递过来,
“哥,给。”
见此,张大花满意了,“诚哥,我有点不舒服。”
苏函诚瞬间什么也顾不上了,温柔小意地搀扶着妻子进屋歇息。
乔惠神情木然地坐在地上,无人理会,也无人关心。
手臂上,血液逐渐浸透衣服,滴落在石子上。
杀鸡,
开水脱毛,
上锅炖。
直到香喷喷的鸡肉出锅,苏函诚终于良心发现,用碗端着一只鸡腿走了出来,
“娘,鸡已经杀了,您跟儿子置气也没用。”
“您也体谅体谅儿子,儿子不只苏菲一个孩子,总要一碗水端平不是?”
乔惠双眼望着虚空,没有言语。
事情已经发生了。
儿子执意揣着明白装糊涂,她说再多也没用,她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。
突然,院门口传来一道质问声:
“碗里是什么?”
听到熟悉的声音,苏函诚眼皮跳了跳,缓缓抬头,正对上小女儿森然空寂的双眼。
他张了张口,没能吐出一个字来。
一个月前的闹剧尚且历历在目,他是真的有些怕这个小女儿。
他的恐惧在大女儿踏进远门的那一刻,达到顶峰。
苏鸢扫视一圈,前去搀扶坐在地上的乔惠,没有错过阿奶手臂上的伤口。
紧随其后的黎星回视线落在苏函诚身上,那是一个长相和气质绝佳的中年男子。
眉眼似苏菲,不像大山里的庄稼汉。
视线重点照顾男子那对黢黑的熊猫眼,和青紫的颧骨。
黎星回心中了然
——此人便是苏菲你口中的渣爹。
他留意到苏函诚看见女儿时瑟缩的姿态,猜测这伤怕是出自身边小女人之手。
也明白了苏菲为何一路上都在重复:她爹不是个东西。
一时不知谁更可怜。
此刻,苏菲已然发现鸡笼里少了一只鸡,她攥紧拳头冲向房屋,
“我杀了你们!”
乔惠着急推开苏鸢的手,“快,快去护着菲菲。”
苏鸢将阿奶推到黎星回身边,留下一句话,便冲进了堂屋,
“阿奶,看好您孙女婿!”
乔惠担心自己的孙女,顾不上相看孙女婿,催促他:“好孩子,你进去护着点她们姐妹。”